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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31章 假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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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31章 假面

洛肴也覺得奇怪非常,依據他們上次到此地雲游的經驗,遇上與自身幾乎一模一樣之人是在躍下懸崖之後,怎的此回這麽早就出現在懸崖對面了。

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側之人,心下不免訝然,暗覺“他”與當年被扼喉擰斷頸骨的“沈珺”過於相像,可倘若聯系這二者,又難免添了幾分蹊蹺。

其一,自然是當時他年不過十五,所遇之人俱是同齡,但如今已時過境遷,他三人早就並非少年樣貌,為何今日所見仍舊相貌稚嫩?難道鬼域門這時空交疊之所在,凝固在了十五年前不成?退一萬步而言,縱然可視其為當年打開鬼域門所致,可後來“那人”再度關上了這道門,按理說不應該出現如此紊亂的局面。

至於其二......洛肴不由感到心間微澀,目視二人相似的模樣,情不自禁地思忖著究竟是什麽樣的前因,才會引出這般後果。

思來想去,在他看來沈珺命途中最為重要的轉折,不過當年襄州的那一場無妄之火。失去了爹娘族親,一朝從雪頂雲端跌落泥潭,或許會有些許落差吧......“他”淪落此番境地,可是因不曾遇上文叔,未被抱犢山收留的緣故?

不知道為何,他對於兒時身處襄州的記憶也十分模糊,可能是那場大火燒得太過慘烈,留下的陰影太過深重,於是被他不中用的腦袋屏蔽了。

冷不丁撞上異常狀況,焉知福兮禍兮。洛肴暗自凝神,計量著是如上次一般往懸崖下跳,還是傳送到對側一探究竟。他們只是稍占了來過一趟的便宜,可仍舊對此地玄妙知之甚少,眼下是被趕鴨子上架,面對藏在暗中的那個人,正如同此情此景——

一步踏錯,便落入萬丈深淵。

他之所以主動尋來此地,是覺與其坐以待斃,不如先發制人,而鬼域門的變數從某種意義上言是公平的,那人絕對沒有操控此門的能力,否則也不會千方百計地行關門之舉。至於究竟會生出什麽變數,變數又能否助他們一臂之力,尚且不得而知,要想全須全尾的了結舊恨,還需看沈珺所言之劍道缺陷能否扼住那人關竅,青竹所布之三劫循環能否行圍困之勢。

至於他嘛——洛肴閑閑將掌中石子往崖下一拋,算是投石問路。

那被石子破開的浮霧,蕩開一圈一圈好似漣漪的波紋。他福靈心至,忽覺鬼域門好像一個“場*”,時間與空間在其中彎曲、交疊,因而才證實了闕上所題那句“一微塵裏三千界,半剎那間八萬春”。

他眼前仿佛再度浮現第一次來時所見的滿池“虛無”,那個漆黑的、似乎空無一物的“洞”,心想也許它並非一扇陽世通向陰世的“門”,亦並非無數輪回交疊、時間擠壓,被浩瀚不可計數的魂魄和記憶不斷堆積、扭曲、螺旋而坍縮成的“終點”。

他依然說不上來它究竟為何物,不過隱約覺得那大概正是三千世界,於瞬息之間疊合在了一起的原因。

大概世上無人能知曉它究竟是什麽,哪怕那於山中坐化的世外高人,饒是能堪破構成游山之妙的奇門遁甲,亦是未得緣參悟此法。可洛肴轉念一想,當年他們僅看見棺材,並沒有遇上那高人的遺骸。

他心弦一墜,仿佛被什麽沈甸甸的東西拽著。方才沈珺說冰鏡劍道自身存在無法彌合的缺陷,所謂大道,歸根結底不過修道者對於永恒和完滿的渴求,令他隱隱似有所感,或許那世外高人並非無力參悟大道、抱憾而終,反而正因明悟了自身,才坦然赴死。

畢竟無論何人,都逃不脫輪回周而覆始,死與生,均為其中不可剝離的一部分。

洛肴道不清心中是何滋味,只是猛然驚覺他們此行頗像飛蛾撲火。

可立於沈珺與青竹身側,面對天塹之間望不穿的霧海翻騰,心內驀然下了決斷。

“下去。”

他幹脆利落地拔搖光出鞘,簡言道傳送陣無法定位於完全未知的領域,此行還需依靠祭劍禦行。

青竹斜睨了搖光一眼,涼涼道:“不必載我。”語罷縱身一躍,二人不敢耽擱,亦是緊隨其後。洛肴將兩眼瞇成細細的窄縫,窺視急速上升的山巒與雲流。

他仔細回憶著置身於棺材內的情景,那喉嚨絞割的窒息感和劇痛,讓他若有所思地撫上脖頸,好像手掌被汩汩流出的溫熱液體浸濕,粘稠地糊在指縫,琢磨著那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,又長又細,似是絲線,卻鋒利到削鐵如泥。

他無端有種恍如隔世的熟悉感,覺得小臂上麻麻癢癢,仿佛被螞蟻爬過皮膚,鼻端嗅到泥土的腥味,真實又虛假地包裹著他。

這種熟悉貫穿始終,從十五年前的懸崖跌落,到今日祭劍禦行。洛肴翻來覆去地思索這感受根源於何處,想明白時掌心都滲出薄汗,險些忘記身處何地。他猛然明白這些所謂虛假,歸結的是那一場真實的死亡。既然鬼域門是時空交疊之所在,今日便是對往昔的回溯,而昨日,則是對將來的預言。

可如此思來,更使人冷汗漣漣。契合的過去與未來昭示著一種“映射”,而“映射”無可回避地對眾人宣告結局是既定的,就好比他的死相,在過去的十五年前就已然被決定了,匆匆此生,不過是無可轉圜的閉環。

他用力地合上眼,適應冷汗滲進眼縫的細微刺痛,心內戲謔道這勞什子大千世界還挺圓的,不知道會不會像個車軲轆一樣滾來滾去。

今時不同往日,他們三人並未莫名分離,待平穩落地後洛肴才勉強將眼睜開,看上去像順路打了個盹。周匝情景幾分似城郊,稀疏林木內綴著條筆直的官道,不知是通往何處。

眾人目視這一切,一時相顧無言。晶瑩細雪紛紛而下,青竹註視良久,才低聲道:“下雪了。”

四周景色隨他話音驟變,恍若由一個無序的夢構建,因此在轉瞬之間變幻萬千。因風飛舞的片片瑩白落在地面,轉瞬消解,洛肴看見重疊的亭臺屋宇,就猶如曾停駐此地的那一刻,旁觀它的土崩瓦解,再又平地高樓,流光穿透揚塵中連亙不絕的碧瓦飛甍,令他恍惚間明悟,十五年前遙遙望見,流光所照亮天雪紛飛中的那一道單薄的、踽踽獨行的、被雪沫模糊的身影,或許正是今日......或許明日、或許後日的沈珺。

他不動聲色地望沈珺腦袋上瞟了眼,好在雪勢雖大,倒還未到將人青絲染白的地步,不過心間上好像倏然長起個疙瘩,也沒心思再想車軲轆之類的玩笑話,只覺這一切的結局早已如命書一般寫好了,就像他再不願重回故地,卻總有這樣或那樣的原因,推著他踏上這一段歸途。

這並非良善的征兆,若不是三劫循環的封印之勢和青竹那死心眼的妖,他早便敲起退堂鼓,三十六計走為上計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,奈何眼下已是身不由己,沈珺說要“從長計議”的話也僅僅講到一半,既然他們都不願讓彼此以身涉險,便只能另尋出路了。

洛肴無意識地摩挲著指腹,默念著“百次、千次”,暗想不論如何,他都會讓飛蛾撲滅烈火,一次不成,就一百、一千、一萬次。

他不免自嘲一笑,發覺自己如今這般倒是與總是被他腹誹“不撞南墻不死心”的青竹有幾分相似,又想或許他們三人隱存相同的本性,不然也行不下槐樹結義之事,只不過各人有各人的固執罷了,文叔對他們的語重心長可謂一陣見血——執念太深不是好事,對世事要看得開些。

洛肴聳聳肩,好似竭力卸下一身無形的桎梏,末了甩手道聲“走吧”,“探探這到底是個什麽鬼地方。”

話音剛落,他雙眸一轉,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。

雪瓣依然安靜地飄落著,可原先他們初到此處,不過半柱香時辰,就遇見了大雪逆天疾行的怪狀,現在此景卻並未出現,使洛肴突然想起那面“鏡子”。

洛肴與青竹相視一眼,不過下一瞬青竹便將視線錯開了。他的目光因此落在搖曳的竹葉上,那抹青綠邊緣蜷著淡淡的枯黃。

雖然上回“照”出的同他們仨一模一樣之人可謂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藥,煩不勝煩,但眼下正值無從著手之際,短暫思量後,他還是決定到那邊界處一探究竟,卻未料到達道路盡頭時,映入眼簾的景象沒有絲毫人影,唯有一類青銅色的物件高懸,洛肴定睛一看,腦仁隱隱作痛,仿佛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,直往腦袋裏鉆,霎時間意識到:

那是他生前所佩戴的,青面獠牙的假面。

*參考了場論。“一微塵裏三千界,半剎那間八萬春”引用自《沈兼簽記夢》,佛教“三千界”代表大千世界的縮影。

*也參考了多世界詮釋、時空裂縫等概念(並不十分嚴謹,不必考究,只是簡單的背景設定)可以看作是平行世界,除此外也有同一世界的過去與未來,不過因為是仙俠架空,文內會借用“三千世界”進行包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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